安危访谈录:翻译工作的苦与乐
所属分类:协会要闻 阅读次数:168 发布时间:2009年10月22日 17:38:17
访翻译
翻译工作的苦与乐
----- 从延安革命纪念馆新馆展厅文字翻译谈起
有人说他是译坛四季常绿的常青树,年过六旬依然奋战在翻译一线,笔耕不辍;有人说他是高校圈里极受欢迎学者,一年到头活跃在各大高校的学术讲坛,每次讲座都是场场爆满;还有人说他是翻译界的无冕之王,凡是翻译界的盛事,他的身影永远闪现在最耀眼的地方。读者称其译著“不仅形似,而且神似”,“捧起他的译本,似有阅读原作之感”,美国著名作家海伦·斯诺女士用“忘年之交”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友谊,他却用“苦中作乐”来形容自己的翻译人生,这就是陕西省翻译协会主
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,作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“一号工程”、延安基地建设的核心项目,延安革命纪念馆新馆已于
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提高,广大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改善,“红色旅游”风靡全国,世界人民渴望了解中国。为使世界各地的访客和国际友人对延安精神有更全面、更深入、更确切的了解,延安革命纪念馆特聘著名翻译家安危担任展厅版面的文字翻译工作。祖国60华诞之际,在陕西省翻译协会,记者约访到了这位被戏称为从“农村稼娃”一路成长为的“翻译达人”,他与记者一同分享了自己的“翻译经”——
翻译工作,考验的不仅仅是译者的语言功底
丁凌(记者):
安危:很高兴与您见面交流。“非某人莫属”的说法,是言过其实。当然,延安同志请我翻译,也在我的意料之中。对我来说,也是义不容辞。我和延安革命纪念馆有缘啊!上世纪60年代末,延安革命纪念馆陈列内容进行大调整,我当时还在南泥湾五七干校劳动锻炼,被抽调到延安,参加纪念馆新陈列的准备工作。正是那一次的亲密接触,使我对中国革命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从此以后,就一头扎进了延安的怀抱。
1973年,延安革命纪念馆新馆在王家坪建成,周恩来总理对新馆陈列十分关注,指派邓颖超亲自抓这项工作。我再次被抽调出来,与中央编译局的同志一起,参与了展面的文字翻译工作。
1977年,纪念馆被大水冲坏,很多展品都遭到了破坏,我算是临危受命,第三次被派往延安参与馆内的恢复工作。我和延安革命纪念馆打交道,已经有38年历史了,可以说是老交情了。
1971年至1974年期间,我也常带外宾参观纪念馆。作为一名非党史专业人员,我对馆内的陈列内容和很多展品,可以说是相当熟悉的。
说到翻译工作,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关键:一是理解,二是表达。翻译工作,考验的不仅仅是译者的语言功底,对翻译内容的熟悉程度也是极其重要的。如果译者对所翻译的内容若明若暗,岂不是“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”吗? “隔行如隔山”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丁凌:您觉得自己承担这次翻译任务的优势和挑战分别是什么?两者孰轻孰重?
安危:挑战和优势并存。我可以自信地说,优势大于挑战!为什么这么不谦虚呢?因为我有三大“资本”在支撑(大笑)。第一,纪念馆展出的内容,都是毛主席当年在延安革命实践的总结,在《毛泽东选集》里几乎都有记载。我的青年时代,有一段特殊的时期,我曾经认真、系统、反复地学习过《毛选》,对其中有些篇章,可以说是烂熟于心。当年在干校时,我自己还把《毛选》英文版与中文版对照着通读过一遍。第二,延安革命纪念馆第二代展馆建成之初,我就参与了陈列的筹备和翻译工作,且不说了如指掌,至少也是情同手足了(大笑)。第三,我从70年代起,就开始了海伦·斯诺生平和著作的翻译和研究工作,而斯诺夫妇生平最重要的经历是他们1936、1937年在陕北和延安的新闻采访活动;他们的著作,都是有关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这段内容。有了这三大资本“垫底”,延安革命纪念馆的翻译任务就已经事倍功半了。
但是,挑战始终是存在的。首先,这次新建的延安革命纪念馆是国家一号工程,又正值建国60周年之际,其重要性毋庸置疑。全国、全世界都在关注着这项工作,纪念馆本身所肩负的高度政治性不言而喻。陈列内容一旦翻译、制作完成后摆在世人面前,千人看、万人读,每一天、每一年不知道要接受多少双眼睛的检验!这种翻译,与一般的书稿翻译不同,它以汉英对照的方式展示,side by side地放在一起供访客阅读,对译文的准确性要求非常高。对这样的翻译任务,任何一名负责任的译者都是丝毫不敢马虎的。
翻译前的充分准备,是决定翻译质量好坏的关键一步
丁凌:这次翻译任务和您之前做的翻译工作的不同之处是什么?
安危:之前的很多翻译工作,涉及的专业相对比较单一,每一个翻译任务一般都是同一专业或同一领域的。如果说过去做的翻译是“单项比赛”的话,那么这一次延安纪念馆的翻译任务就是一次“十项全能比赛”了。这次新建成的纪念馆陈列面积为
丁凌:
安危:馆内的文字介绍大约有三万字,需要翻译的只是前言、结束语以及各大部分、各个单元的简介和说明文字,有万字左右。翻译文稿不算长,但我却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,才完成了翻译、定稿工作。
搞过翻译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,翻译前的准备工作是决定翻译质量好坏的关键步骤。尽管我很早就接触了延安革命纪念馆,但毕竟过去了30多年,新建纪念馆的陈列也今非昔比,我必须“温故”,方能“知新”。为了高质量地完成这次的翻译任务,我把告别多年的《毛选》又搬了出来。
在这里,我还要特别感谢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
文稿的翻译,我实际上只用了5天时间,但是随后的校阅、反复修改,却是一座难爬的山。文稿中的一些词语、概念和提法,有中国革命的特定含义,绝不能不假思索地“对号入座”。例如:
“延安精神是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时期培育的伟大的时代精神。它的原生形态就是当年在延安形成的抗大精神、整风精神、张思德精神、南泥湾精神、白求恩精神、延安县同志们的精神和劳模精神等,每个延安精神的原生形态都有它特有的科学含义。…… 延安精神是各个原生形态精神的升华;各个原生形态精神又是延安精神的生动体现。延安精神永远是我们党宝贵的精神财富”。
在这段文字里,“精神”二字出现了20次,延安精神、张思德精神、白求恩精神、南泥湾精神等等,这些都是“精神”。可是,翻译的时候难道都译成spirit?当然不行了。如果都译成spirit,不仅没有确切的传达出原文的涵义,而且会给英语读者造成一片混乱,使他们不知所云。如何翻译形成延安精神的那几个原生形态的 “精神”呢?很显然,延安精神是一种涵义博大的“精神”,其他几个原生形态的“精神”,涵义相对具体,涵盖面相对狭窄一些。这是两种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“精神”,当然不能都译成spirit了。我查阅了资料,斟酌了好几天,最终选定了legacy,用非物质遗产这层含义来表示那几个原生形态的“精神”,以区别于Yan’an Spirit 的译法。
其实,在翻译过程中,这样的问题比比皆是,译者望文生义、用文字“对号入座”的办法是万万不可取的。
做一名合格的翻译,仅仅懂外语是远远不够的
丁凌:在翻译的过程中有没有想到过放弃?是什么支撑着您一直走下去?
安危:没有想到过要放弃。我是一个永不言弃的人,做学问是这样,做人也是如此。我承认,我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,搞翻译、写文章,速度都很慢。有朋友说我是“追求完美,慢工出细活”。这话只说对了一半。真正原因是“翻译心理”有了毛病,有一种职业的责任心在苛求着翻译活动。按理说,搞了几十年口译、笔译,应当是轻车熟路,拿起来翻译就是了,不应当是拖拖拉拉。但实际上是:越翻译,就越感到翻译难,越担心译文出问题。反复校译、反复斟酌,对译文终稿总是感到不满意。所以,就给人们造成了一个错误的印象:追求完美。当然,追求完美的心理,人皆有之,尽管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情。
这次任务,翻译量不算大,但是确实很费神,是人们常说的“吃力不讨好”的工作。但是,这次任务本身具有很强的政治性,作为一个为翻译事业奋斗了几十年的人,能承担这样的翻译任务,本人也深感荣幸。
丁凌:如果让您用一个词概括这次翻译工作的体会,您想用哪个词?
安危:(不假思索的回答)苦中作乐!!
丁凌: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在这其中的苦与乐?
安危:先说说看《毛选》的故事吧!
苦与乐是一对孪生姊妹,是形影不离的。苦,是自找的;乐,是苦尽之后的痛快。翻译文稿过程中,有很多专有名词的译法,常常让我抓耳挠腮,有“似曾相识无处寻”的经历,也有“山穷水尽”却无“柳暗花明”的苦恼。
比如,如何翻译 “三三制”。译成“three-three system”,还是译成“double-three system”? 如果把翻译当成一种“文字转换”工作,这样的翻译何尝不可?但“三三制”的真实涵义是什么呢?它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权建设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则,在人员分配上规定:共产党员占三分之一,非党的左派进步分子占三分之一,不左不右的中间派占三分之一。以上两种译法,显然与原意大相径庭。因此我译成“three one-third system”, 即“三个三分之一”,这就立刻给英语读者一个清晰的概念。定稿后,我在毛泽东的文章UNITY TO THE VERY END(《团结到底》)一文中,找到了“三三制”的译法,我的译法与其十分相似,只是多了一个词。所以,我就采用了“three thirds system”的译法。
翻译的过程分为理解、表达和校核三个阶段,对原文进行透彻的理解,是做好翻译的第一步。仅仅懂外语,是远远不够的;望文生义,很容易闹出大笑话。
翻译没有绝对的权威,译文也没有一成不变的终版
丁凌:从事翻译事业这么多年来,您翻译的版本有没有曾经遭到过质疑?
安危:有啊!海伦·斯诺的传记《我在中国的岁月》1986年翻译出版后,有几处译法,就遭到过上海学者的质疑。不过,他们错了,因为他们也是犯了“望文生义”的错误。
至于延安革命纪念馆的译文,开馆后,千人看,万人读,对译文总会有不同的评论。我自信我的译文不会出现理解和语言方面的错误。但翻译没有绝对的权威,译文也没有一成不变的终版。没有最好,只有更好嘛!我希望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、世界各国的游客,对延安纪念馆的译文提宝贵意见!学无前后,达者为师嘛!我和延安革命纪念馆的同志们也曾经谈起过这个话题,我把我的电子邮箱留给他们,欢迎有疑问、有兴趣的朋友通过电子邮件与我交流、切磋,在一起探讨的过程中相互学习。我也期待通过我的翻译,吸引更多的朋友关注延安,关注陕西,关注中国!
丁凌:如果满分是100分,您给自己这次的翻译工作打多少分?
安危:可以得95分吧!如果碰上一位很严格的教授,得90分也有可能吧!我的译文至少可以达到“没错、完整、确切、无误解”的标准,也就是说,‘信’和‘达’做到了,至于‘雅’嘛,我就没法说了,让大家去评论、去打分吧!我会朝着100分的方向努力的!
要想做好翻译,耐得住寂寞也是一种功夫
丁凌:最后一个问题,作为翻译界的前辈,您对广大爱好翻译的青年朋友有什么期盼?
安危:我的期盼是由当前的担心引起的。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,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提升了,这是有目共睹的。如果说过去30年间,我们的民族一直处在一个不断学习、不断吸收外来文化的阶段,那么21世纪应该是实现从“请进来”到“走出去”转变的时代,是中国主动向世人展示自己强大实力和丰富文化底蕴的时代。我们的青年朋友更多的应该想想如何把中国文化介绍到国外去,让西方世界更多地了解我们的历史,更多地吸收我们的文化,为实现和谐世界铺路架桥。
改革开放以来,市场经济也催生了金钱至上、物质第一的价值观。现实地面对生活,当然无可非议,但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,能够真正静下心来安心读书的年轻人,真的是越来越少了。浮躁,成了很多年轻朋友心境的写照,这的确令人担忧。要想做好翻译,就得静下心来,踏踏实实的做学问,不要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。通向成功的路上,充满形形色色的诱惑和挫折,耐得住寂寞也是一种功夫。远大的志向、坚定的信念、高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,这些才是青年人成长道路上的良师益友。
翻译是一项艰巨而光荣的事业,要靠一代又一代的翻译工作者的艰苦努力,才能实现中国文化 “走出去”的伟大理想。我真诚地期盼越来越多的青年朋友,立志从事翻译事业,加入我们的行列!